作者/一诺 原创，转载请联系授权
“我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腐败”。这是老葛的口头禅。
老葛其实也不算老，五十来岁的年纪，十多年前从国企下岗以后在一家小企业做技术员。工资不高不低，养家糊口足矣。工作也不算太累，基本上不加班，每天都能按时回家。自从他的儿子葛志清离家上大学去了以后，下班之后的时间就突然被掏空了。于是他吃完晚饭后总是喜欢去找其他的老头喝茶下棋。
老葛下棋的时候不甚专心，喜欢一边下棋一边针砭时弊。在他谈论的事情里，十有八九要跟腐败扯上关系。比如“以前中国的国企发展的好好的，都是因为那些贪官把钱都贪污了所以国企才倒了这么多，我真是恨透了腐败”；或者“那些公务员每天喝茶看报不干正事，拿着高工资不交养老保险退休金还比谁都高，这样混蛋的制度本身就是腐败！”；再或者是“今天猪肉又涨了一块二，纳税人的钱都让那些贪官吃吃喝喝了，害的我们物价天天涨，让不让老百姓活了”。老葛说这些话的时候眉头紧紧皱在一起，眼里尽是“有心杀贼无力回天”的愤懑。他重重地把棋子摁在棋盘上，恨不能骑上棋盘上的马，扛起棋子中的炮将所有贪官灭之而后快。老葛对腐败的深恶痛觉为他赢得了“反腐葛”的美誉。由于“葛”和“哥”发音相近，老葛又正处中年，久而久之，以讹传讹，大家都叫他反腐哥。
突然有一天，老葛在下棋时，一改往日指点江山、唾沫横飞的风格，一边下棋，一边哼着小曲儿，还时不时地跟着节奏晃晃头，得意之情溢于言表。一起下棋的老张就纳闷了，忍不住问道：“反腐哥，啥事儿这么开心呀今天。”老葛嘿嘿一笑，凑近老张，神秘地说：“你知道吗，我儿子要当官啦。”“当官？你儿子不是还没毕业吗？什么情况快来说说。”老张好奇地问。老葛放下手中的棋子，得意而神秘地对老张说：“我家志清之前不是参加了公务员考试嘛，考的我们这儿的派出所，已经通过笔试了。他考的那个派出所的王所长是我的发小，都是以前光屁股长大的交情，你说有他在我儿子面试不是有人罩着了嘛。当了公务员可不就是当官了嘛，哈哈哈。”“哎呀，那是那是”，老张满脸堆笑地说道，“三年清知府，十万雪花银，派出所可是油水厚重的好单位，反腐哥你晚年发达了可别忘了我这下棋的朋友啊。”老葛眯起眼睛昂起头，得意地说：“我才不会让我儿子做贪官呢，当初给他取名叫志清就是希望他清正廉洁，我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腐败了。”
第二天，老葛提着些水果和营养品，怀里揣着一张超市购物卡，敲开了王所长的门。见到老同学，王所长很是开心，热情地将老葛迎进屋，笑眯眯地说：“葛老三，好久不见，今天怎么想起来看我了？你说你来就来吧，还带这么多东西，什么时候跟我这么客气了。”老葛放下水果，握着王所长的手，满脸堆笑地说：“乡下家里收了些水果送来，吃着感觉不错，想起了我们小时候一起爬树摘果子，当年咱们可是全村最铁的哥们。这不，带了点来跟你一起忆忆青春。”二人从小时候摘果子被人追得满山跑，回忆到被老师罚抄课文心怀怨气剪了老师家猪的尾巴，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时期。说到正是开心之处，老葛突然伤感，拍着沙发的扶手说：“现在的孩子是不比我们当年，从小课业重小学就戴了眼镜，好容易熬到大学毕业，搁我们当年叫天之骄子，出来就是国家干部，端的是铁饭碗。现在是满大街都是，还不如技工学院毕业的值钱吃香。”老葛说到动情处几乎要掉下泪来，从怀里掏出购物卡，塞到王所长手里：“王所长，志清这次考贵所公务员过了笔试，请您无论如何要帮帮他，帮我这个忙，您就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。一点心意，请您务必收下。”
王所长的笑容还挂在脸上，眼神却变得严肃。他轻轻地把卡推了回去，淡淡地说：“老三，这个忙我就是想帮，也帮不了你。你知道现在的公务员考试有多公正吗？一共五个考室，每个考室里七个考官两名监督员，这四十五个人是上面指派的，不到考试前一天谁都不知道是谁。考官分到哪个考室是随机抽签决定的。考生会分到哪个考室也是当场抽签决定的。面试结束当场出成绩，当天就公布进入体检的名单。真是一点操作的余地都没有。”“这这，”老葛有点语无伦次，“王所长您从小就比别人聪明，别人没办法您一定有办法，请无论如何帮帮我们家志清。”王所长认真地说：“老三，你要来找我忆青春我随时欢迎，但是这个忙我也是爱莫能助。别说是你儿子了，就是我自己亲儿子我也帮不上!这张卡你还是拿回去，给志清买点吃的补补身体。加强考前复习，调整好考试心态，我们要充分相信志清的实力嘛。”
离开王所长家，老葛特别地低落，连下棋都没了兴趣。他整天把自己闷在家里，怎么都想不明白，怎么就操作不了呢。以前志清没有考公务员的时候，别人都在操作这个面试，只要红包给够，都能吃上这口皇粮。轮到自己怎么说公正就公正了呢！别人腐败了几十年，轮到自己怎么就只能拼实力，真是祖上阴德不旺，运气不好啊！
面试结果出来，葛志清以综合排名第一的优异成绩录取，老葛整个人又活了起来。这几天老葛身边恭喜声和恭维声不绝于耳，听得老葛几乎要飘起来。老葛心里美美地想，志清终于可以过上翻翻报纸过一天、钱多事少离家近、灰色收入大大有的日子了。自己一辈子没过上的日子自己的孩子能过上，也像圆了梦一般。
葛志清正式入职，老葛的幸福一点一点地破灭了。第一年实习月工资2000, 忍了。转正后工资也没多多少，老葛也没觉得有什么。反正公务员嘛，主要还是灰色收入和福利，逢年过节的过节费和年终奖肯定少不了，时不时应该还能发个购物卡。可是眼看着节日过了好几个，单位除了发条祝福节日顺便叮嘱大家守住纪律红线的短信外，什么都没有发! 购物卡长啥样都没见着！老葛在企业工作中秋节好歹还发月饼，可志清回家说啥都没发，中秋节还得值班！真是岂有此理，说出去谁信！
后来老葛就安慰自己，公务员虽然收入不多，可是性价比高呀，工作清闲，时间也是金钱。可是渐渐的发现不是这么回事。随着志清工作逐步进入正轨，工作量越来越大，下班时间越来越晚，最夸张的时候，连着一个月晚上十点多到家还没吃饭，回家有空就干一件事：写材料！老葛问志清加班有多少加班费，志清回答三个字：“呵呵哒。”
刚考上公务员的时候，好多人来找老葛要给志清介绍对象，老葛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，几乎有种身为豪门的即视感，立志为儿子海选儿媳妇。可是工作两年，志清别说谈恋爱了，连见面的时间都没有。好容易抽出时间见个姑娘，收入不高，约的饭店一般，更兼长期加班早起晚睡，痘痘越来越多，头发越来越少，颜值跟入职时比简直是一落千丈，姑娘们吃饭吃到一半都有个亲戚朋友出车祸得赶紧去看看。
一天，老葛在报纸上看到一个消息：公务员加工资了！这个消息仿佛阳光一般，照亮了老葛阴雨连绵的心。晚上志清到家后，老葛满怀期待地问他：“听说公务员涨工资啦！你们涨了多少钱？”志清淡淡地说：“交了养老保险，比涨前还少了四百块钱。”老葛呆住，问道：“什么养老保险？公务员不是都不要交养老保险的吗，退休金还特别高。”“那都是过去的事了，”志清一边打开电脑一边说，“现在养老金并轨，公务员也要交养老保险，退休金拿的跟企业是一样一样的。”老葛不死心，继续追问：“你工作这么久，有人孝敬你不？”志清笑出声来：“还孝敬，现在公务员都是孙子，打不还手骂不还口，被逼急了稍微有一点反抗，就是视频网上疯传公务员态度不好。就算有人想送东西咱也不敢收啊，八项规定、三严三实摆那儿呢，谁伸手谁死。”老葛的心彻底沉到谷底，一跺脚，恨恨地说：“累的跟狗一样，工资低没机会腐败还受气，辞职算了！”“哪这么容易，”志清说的时候眼睛盯着电脑屏幕，“入职的时候签了五年卖身契，工作不满五年辞职的，差一年赔一万，现在辞职还有三万违约金要交呢。”葛志清眼不离电脑屏幕，一边打字一边说：“爸，您先去睡吧。我今晚还加班赶个材料，明晚值班不回来了。”
老葛变了，再也不开口闭口痛斥腐败了。谁要在他面前说公务员喝茶看报过一天他跟谁急；谁再说公务员灰色收入他跟谁急；谁跟他说自己孩子也要考公务员来问他要经验，他替别人好着急！
